小茉(化名)被媽媽找到時，已經(jīng)是3個孩子的母親了。此時，她20歲，已失蹤6年。

離奇的是，經(jīng)過親子鑒定，警方確認小茉的大兒子系她與河南省駐馬店市一名60多歲男子鄭某所生。另有一對龍鳳胎，確認為小茉與鄭某的小兒子所生。

失蹤多年，再次見到家人時，小茉已認不出母親李艾玲(化名)。后經(jīng)診斷，她被確診為精神分裂癥。

小茉因患精神分裂癥少與人主動交流，平日里總是一個人拿著手機。本文圖均為 澎湃新聞記者 陳雷柱 圖(除署名外)

李艾玲告訴澎湃新聞，2012年4月底，因哥哥拒絕給小茉零花錢上網(wǎng)，二人發(fā)生爭吵，小茉被打了一巴掌后奪門而出，之后再無音信。

“我是在今年1月份找到小茉后才知道，那天她出門不久在路邊遇到了鄭某，被他用三輪車帶回去，鎖在家里，天天和他兒子睡在一起，有時也會和鄭某睡，甚至三個人一起睡。”李艾玲說，女兒的遭遇讓她感到自責和憤怒，隨即將情況反映給公安機關(guān)，很快，鄭某被抓了。

據(jù)駐馬店市公安局雪松分局案件信息顯示，鄭某于11月21日被刑事拘留，目前已被駐馬店市驛城區(qū)檢察院批準逮捕，涉嫌的罪名為強奸罪。

孩子

隨著小茉被找回的消息逐漸傳開，過去的近一年里，李艾玲的家里不斷有親友前來探訪，甚至有許多老鄰居專程上門來看望小茉。每次，李艾玲都會將她與小茉相認的經(jīng)過完完整整地講述一遍，講一次，哭一次。

據(jù)李艾玲回憶，2018年1月24日下午2時許，她在駐馬店市某小區(qū)門口貼傳單時，無意間看到一個女孩在身后看著她發(fā)笑，“我回過頭瞥了她一眼，也沒有太在意，繼續(xù)拿起傳單準備貼的時候，腦子里又過了一遍這個女孩的臉，我趕緊回過頭，這時她已經(jīng)走開了好幾步。”

李艾玲上前一把抓住女孩的胳膊，叫了兩聲女兒小茉的名字，但對方?jīng)]有任何回應(yīng)。她告訴澎湃新聞，雖然那時小茉的長發(fā)已經(jīng)剪得極短，但她確信，眼前的這個女孩一定就是自己的女兒，她反復(fù)詢問女孩是否認識自己，對方卻一直搖頭，并甩著胳膊要走，“這時候我也急了，揪著她的衣領(lǐng)，把她逼到墻角，撥開自己的頭發(fā)讓她仔細看看我的臉，看看我是誰。”

李艾玲的一系列舉動將女孩嚇住了，她畏畏縮縮地抬起頭，望著眼前這個女人，許久，她開口喊了一聲“媽”。李艾玲一把將女孩摟在了懷里，她擱在地上的一疊傳單在冬日里，被一陣寒風吹得散落了一地。

在這一幕發(fā)生之前，李艾玲為了尋找女兒小茉，幾乎走遍了駐馬店市的大街小巷，她專程找了一份酒水推銷的工作，希望通過走街串巷的“笨辦法”找到女兒的下落。她不知道，小茉所住的小區(qū)，距離自己曾經(jīng)租住過的一套房子，只有不到500米的距離。

找到女兒之后，李艾玲平復(fù)了一下情緒，將小茉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，發(fā)現(xiàn)女兒渾身上下破舊不堪，“她赤腳穿著一雙拖鞋，上身穿了一件特別破的氈衣，里邊的毛衣領(lǐng)口全都開線了，看起來就跟要飯的差不多。”

李艾玲不知道小茉在失蹤的這些年里跟什么人住在一起，但從她的穿著判斷出，女兒的處境不好。擔心發(fā)生變故，她拉起女兒的手便要帶她回家，“她掙扎著不愿意走，嘴里喊著孩子，有孩子。聽到這兩個字，我一下子就傻了，她自己還是個孩子，怎么就有了孩子了?”

李艾玲報警了。

她在第一時間把事情告知了家人，民警趕到后，他們一同敲開了小區(qū)里一戶人家的房門，“開門的是一個老頭，他沒有理會其他人，而是直接喊小茉的名字，問她為什么帶這么多人到家里來，小茉看到他之后，下意識地往警察身后躲了躲。我進屋之后發(fā)現(xiàn)，床上躺著一對雙胞胎，看上去一歲左右的樣子。”

找到小茉后，李艾玲曾在鄭某的家中見到了小茉的孩子。家屬供圖

失蹤

李艾玲與小茉的偶然相遇，在之后并沒有在這個家庭中上演他們期待的“團圓劇”，一個又一個無法接受的事實，讓李艾玲感到有些絕望。她回憶稱，找到女兒當天，她在派出所做完筆錄后，又見到了小茉的另一個孩子，“是個男孩，已經(jīng)四五歲了。”

從小茉失蹤，到她被李艾玲找到，這中間經(jīng)歷了6年多時間。而最初的4年，李艾玲甚至不知道小茉失蹤的事，沒有人去尋找她，也沒有人報警。

李艾玲說，小茉的父親在她剛出生后不久便不知所蹤，此后由她和家中老人負責撫養(yǎng)三個孩子，“小茉和哥哥是我照顧的，二女兒在老家由老人照顧。”

由于經(jīng)濟拮據(jù)，李艾玲走上了一條歪路，2011年，她因犯罪被判入獄。此后，小茉輟學，在一家服裝店里打工賣衣服，一個月有800元工資。那一年，小茉13歲，小學還沒有畢業(yè)。

小茉的哥哥李承(化名)說，由于沒人管教，加上正值叛逆期，母親李艾玲入獄后不久，小茉便有了網(wǎng)癮，“她在服裝店打工也是斷斷續(xù)續(xù)，干一段時間就不去了，經(jīng)常在網(wǎng)吧里一待就是一個通宵，后來沒錢了，就找我要。”

起初，李承并不知道小茉要錢做什么，每次都會給她十元或者二十元，但發(fā)現(xiàn)小茉拿錢上網(wǎng)后，他開始控制小茉的零花錢。2012年4月底，一天下午5時左右，兄妹倆因為零花錢的事情吵了起來。

“我勸她聽話，不要再去網(wǎng)吧了，她不聽，還是堅持要錢，我一生氣就打了她一巴掌，她哭著跑出去了。”李承說，小茉出門后，他也沒有出去找，但之后的幾天里，始終不見小茉回家，“開始我以為是去她朋友家，或者回老家了，也沒當回事。但時間一長我就開始擔心了，把這些地方都找了一遍，沒有任何消息”。

妹妹的失蹤，讓李承感到害怕，他不敢把事情告訴母親李艾玲，甚至不敢報警。李艾玲回憶稱，從2012年下半年開始，她再也沒有見過小茉來監(jiān)獄看她，“我問過我兒子，他說小茉去南方打工了”。

2016年7月19日，李艾玲從位于河南新鄉(xiāng)的女子監(jiān)獄刑滿釋放，沒有著急回家，當天晚上她住在姐姐家里，兩人聊了許多家里的事，但每次提及小茉，姐姐都會岔開話題。第二天，李艾玲才從姐姐口中得知，小茉已失蹤多年。她急忙從新鄉(xiāng)趕回駐馬店，但此時，他們曾經(jīng)居住的家，早已面目全非，“那塊全部拆遷了，只剩下一堵白白的墻封著路”。

事發(fā)時，小茉曾居住的家如今已經(jīng)全部拆遷。

李艾玲無奈之下選擇了報警，但此時距離小茉失蹤已有4年。之后，李艾玲一直在苦苦尋找女兒，她說，小茉失蹤時沒有身份證，出不了遠門，“她應(yīng)該還在駐馬店，我相信只要我堅持找，一定能找到”。

小茉失蹤后曾在駐馬店市某小區(qū)里居住多年，今年初，她與母親在這里相認。

強奸

苦尋一年多之后，李艾玲如愿找到了女兒小茉，但結(jié)果是她不愿接受的。

小茉被接回家后，李艾玲逐漸發(fā)現(xiàn)小茉的精神狀況有問題，很難與人深入交談，問多答少，有時獨自發(fā)笑。她將小茉送往醫(yī)院檢查，最終確診為精神分裂癥。

“經(jīng)過治療，她現(xiàn)在情況好很多了，至少能與人溝通，但還是會時不時地自己傻笑。”李艾玲說，在這段時間，她曾經(jīng)斷斷續(xù)續(xù)詢問過小茉這些年的遭遇，從而得知了一些破碎的信息，“她跟哥哥吵架那天，出門后在路邊遇到了那天給我們開門的那個老頭鄭某，被他用三輪車帶回了家，之后就被鎖在家里，給他兒子當媳婦，也不讓出去。一直到雙胞胎出生后，小茉才能出門在小區(qū)里轉(zhuǎn)轉(zhuǎn)”。

在小茉的講述中，曾多次提到自己被鄭某一家人毆打，李艾玲為此多次前往派出所，希望民警能夠?qū)︵嵞骋患胰诵淌铝?。最終，在警方調(diào)解下，鄭某于2018年7月26日向李艾玲出具了一份保證書，其中提到，保證對小茉與自己的兒子一視同仁，不得侮辱、謾罵、毆打;保證小茉與其兒子結(jié)婚后男方父母不同住;如果婚后毆打小茉，雙方無條件離婚等。

李艾玲說，她原本并不愿接受鄭某一家人，但考慮到小茉已經(jīng)生下三個孩子，便決定讓步，想讓小茉嫁過去，“但突然有一天，小茉跟我提到鄭某曾脫過她的衣服，我一下子就懵了”。

聽到小茉的話，李艾玲及家人回想起小茉大兒子的樣子，哥哥李承提出那個小孩與鄭某長得十分相像，一家人腦海中同時產(chǎn)生了一個荒唐的假設(shè)。李艾玲說，盡管覺得沒法接受，但又找不到理由推翻，“于是我們再次去派出所，要求對那個大孩子進行親子鑒定。結(jié)果在今年11月出來了，那個孩子確實是鄭某的。小茉也在之后告訴我們，她在鄭某家，每天和鄭某的兒子睡，有時也會和鄭某睡，甚至三個人一起睡”。

根據(jù)這份親子鑒定結(jié)果，駐馬店市公安局雪松分局于11月21日對鄭某刑事立案。案件信息顯示，雪松公安分局在立案當天便對鄭某采取刑事拘留。12月6日，駐馬店市驛城區(qū)檢察院已對鄭某批準逮捕，涉嫌的罪名為強奸罪。

一名辦案民警表示，通過親子鑒定報告，目前已經(jīng)能夠確認小茉的大兒子是她與鄭某所生，另一對龍鳳胎，鄭家人在給孩子入戶口時曾做過鑒定，結(jié)果顯示是小茉與鄭某的小兒子所生。今年12月，警方對這對龍鳳胎重新做了親子鑒定，并于12月21日下午4時許口頭告知李艾玲鑒定結(jié)果稱，“兩個孩子與鄭某的小兒子系親子關(guān)系”。

李艾玲說，此前她一直不明白，短短6年時間，小茉為什么會從一個正常的孩子，變成精神分裂，“我一直以為是被他們打成這樣的，直到拿到鑒定報告，我才突然明白過來。她失蹤的那年才只有14歲，有哪個女孩能夠忍受這樣的遭遇?”

回家

實際上，除了精神狀況，在失蹤的這6年里，小茉在外貌上的變化并不大，看上去仍是十六七歲的樣子。今年9月，李艾玲帶女兒在當?shù)匾患倚≠J公司辦理貸款時，小茉在這家公司上班的小學同學麗麗(化名)一眼就認出了她。

“她當時看上去很木訥，眼神老是飄，跟人說話有一搭沒一搭的。”麗麗告訴澎湃新聞，她與小茉上小學時，兩家人住得非常近，因此經(jīng)常一起上下學，一起寫作業(yè)，“我們那時候都比較貪玩，雖然學習成績不是很好，但她性格很開朗，鬼點子也多，絕對不是現(xiàn)在這樣子”。

麗麗說，小學5年級之后，小茉輟學了，她家也因為拆遷從原來的住處搬走了，自此再沒見過小茉，“后來我聽她媽媽講到了她的遭遇，也知道她們來我們公司辦貸款是為了給小茉治病。心里面很難受，我們的小學同學，很多現(xiàn)在還在上學，就算像我一樣提前走上社會的，也都無憂無慮，小茉卻成了這樣”。

現(xiàn)在，小茉已經(jīng)回家快一年了，這段日子，她從未見過自己的三個孩子。李艾玲說，隨著治療持續(xù)進行，小茉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能主動與人說話，“她時常會問我什么時候去接三個孩子回家，可我回答不了她。”

12月14日，澎湃新聞記者來到鄭某所住的小區(qū)，提及鄭某以及他的“兒媳”，一名居民稱，只知道這家有很多孩子，平時接觸并不多，也很少見到“兒媳”出門。

在這個相對老舊的小區(qū)里，所有的居民樓都只有6層左右，鄭某的家就在其中一棟居民樓的頂層。房間外的樓道里，晾曬著些許小孩的衣服，房間內(nèi)也到處堆放著孩子的衣物。

鄭某的家屬說，鄭某目前已被公安機關(guān)控制，現(xiàn)在家中由她一人照顧幾個孩子，“大的上學去了，這兩個小的在家”。

對于鄭某涉嫌強奸一事，他的家屬堅稱“沒有這回事”，并表示他們對于親子鑒定報告不予認可，認為那是造假的，“當初如果不是我們收留了她，這孩子可能早都死在外面了，幫他們養(yǎng)了這么些年，現(xiàn)在卻反過來要告我們”。

關(guān)于“收留”一說，小茉有另一番說法。她說，當年鄭某將她帶回家后，曾給過她一個雞腿，隨后就脫她的衣服，當時，鄭某的老伴兒也在場，“從那以后，他就不讓我走，我每次想出門都會遭到毒打，用板凳砸，試過幾次后，我就不敢走了”。

李艾玲說，從找到小茉到現(xiàn)在，他們一家人經(jīng)歷了許多常人無法想象的考驗與糾結(jié)，“她雖然已經(jīng)回家了，可未來該怎么辦，我們一點主意都沒有，唯一能做的，就是要幫她討個公道”。

獲知女兒的遭遇后，李艾玲一家一直在為此事奔走，想為女兒討回公道。

關(guān)鍵詞： 河南 少女 失蹤 精神分裂